盲

天色渐渐暗下来，罩住山谷的群山长影也渐模糊。他知道不能让事情成为无法改变的定局。

“爸您答应我们吧！”他那千疮万孔的心再一次受击伤。

“爸爸， 现在时代变啦，我们岂能守住这群山，这村庄，踩着落人后的步伐？”

“爸爸别考虑啦，就把这块土地卖了，随我到雪邦去吧！”

“爸爸……”他不明白为什么， 这些孩子连最后一片天空也不留给他。 他并没有阻止他们往外开拓自己的天地， 闯出一番事业；但，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孩子， 却不允许他守着老土安享晚年。

这些年来风风雨雨，他忆起了当年从中国远渡来南洋，克勤克俭， 与已赴黄泉的妻子携手工作， 不分昼夜。

人生七十古来稀。他望着窗外已被黑沙笼罩的群山对两个孩子说：“我到外面散步去”不待孩子回答， 他已走出门外。

月亮从云堆里探出头来，与他同行。他走在熟悉的山谷，邻家的屋子间隔了好几段距离，都是寂静如夜。

他举首望明月，慢慢把目光转移， 横扫群山。山围着村庄，村庄围着他。近年来，村庄已成了乐龄村。村里的孩子都长大。年轻人是长了翅膀的鸟儿，喜欢往外飞。飞呀飞的，就迷失在大都市。

这群山围绕的村庄有一个特色。景色优美，山谷有一口湖。湖水平静，能治疗心里的烦恼与不快。他想：我的朝朝暮暮日起月落都在此山迅水过，它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！

这天， 他的两个孩子再次向他提起卖地的事。原因不外是发展商虎视眈眈这块天赐的土地，计划在此地发展，便利用与时代并进的青年，怂恿家长变卖土地。 村里的长者们都深感悲痛，一致决定坚持到底。当年血汗耕耘换来的土地，岂能如此轻易放弃？

孩子要说服他搬去大城市。但那属于他们的天地，有让他呼吸的空间吗？ 不是他对孩子欠缺信心，但岁月写在他脸上的皱纹印证了他丰富的人生经验。

人， 总是有远虑。他想。

再者，这山谷的倩影，清悠悠连环的远山，是工厂的浓烟，交通工具笛鸣以及霓虹灯所无法媲美的。他喜欢区里的山坳，这里的天籁，这里的空气，这里的乡土人情， 这里的一草一木。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的心眼盲了，听不见自然界的使唤。

他的心，沉溺在这迷人的山中之夜。他随着沉沉睡去的山影，忽远忽近的家户灯火，回到了自己的家。

陈旧的记忆， 一路上像路录像机般在脑袋放映着。他似乎看见他们兴高采烈的把山林里采回来的野花递给他， 脸上还挂着稚气的笑容……

“爸， 回来啦！”夜睡的孩子一声低唤， 把他从往事拉回了现实。

“嗯。”

“我都七十二了，这最后的岁月，请允许这里的残灯伴我度过吧！”他喃喃自语的走进睡房。

空气被他接下来气若游丝的字句充斥着：当天空不再蔚蓝， 草原不再青绿， 花朵不再飘香，你们就知道，我当初的坚持为何……

也许，那时他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。

《中国报·绿频道版》2000-01-2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