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止的膠園

风干的鸭子就挂在油桶烘炉上烧,直到鸭皮的脂肪熬成油……
(图:临齐白石画作)



郊外的雨点打落在乔木上,淅沥沥地唤醒了大地。我游梦般爬起,走进澡间,随即被一室的虫子,吓得惊慌失措。老师笑哈哈地表示,那不是虫子,是飞蛾!郊区里只要一下雨,飞蛾都会往室里躲。

我们是在前一日抵达居林的,寄宿在老师父母居住的地方,次晨跟随老师回返她们从前的老家。萧萧的雨声并没有打褪满怀的兴致,自从中学读了老师写的《传火人》,城里长大的我对胶园生活感到满满的兴趣和新奇。

老师开着车子载我们上路,路的两侧是油棕园。“这就是我骑脚踏车去等校车的路!以前这里都是胶园。”路是幽僻的,不见尽头。老师念小学时,偏僻的胶园里没有校车服务,往来住家和市镇的学校,都乘搭胶园老板的运货罗里;到了中学,则骑脚踏车到集合地点等候校车。

放眼油棕园深处,黑漆漆的一片。渐渐地,阴风自园里迫了上来,直缠脖子!我打了一个冷战,伸手往颈项抓了一把,没抓着什么,只觉鸡皮疙瘩。收回目光,我禁不住问老师,怎么不怕鬼?学妹狂点头,对咯对咯,妳不是讲天还没亮就要走这条路的!

“鬼?”老师似笑非笑:“不下大雨就好了,还怕鬼!”她续而叹道:“太苦了!那时候还是黄泥路呢,下大雨时全是泥浆。妳们想想,要摸黑走这三几公里的路,多难受!”望着柏油路,想象老师形容的雨天与泥泞。“那些日子总是起得早、睡得少,一有空挡就立刻睡着,现在想到都怕!”老师超瞌睡的习惯,我们都曾见识过,此话自是无虚。我觉得自己很有些庆幸了,我的上学路可幸福许多!

不远处,有个弯;老师把车子拐了进去,来到一条小路。路旁有几间老屋、数棵大树。老师指着一栋建筑物说,那是废弃了的橡胶厂。离橡胶厂不远,有个老妇人坐在大树下一张躺椅。老师把车停泊好,我们下车步行。老妇人打量着老师,眼神似是而非。老师微微一笑,也不多聊,先领我们往橡胶厂去。橡胶厂面积大,铁丝屋盖依然稳固,绿色的植物正往墙上攀爬。铁门是深锁着的,里头几个铁丝笼,冷漠对望。晒干了的胶片三三两两,垂头丧气地挂着。

“啊,这就是妳文章里常出现的场景了?”我有些雀跃。老师点点头,然后给我们解说当年胶工怎么收集胶汁、凝结成固体胶片、再推进烟房熏干。她又指着一个高挂的大钟说:“这是我爸爸敲来叫醒胶园工人的铁钟!他是头工。”抬头望向老师文里形容的巨型‘闹钟’时,惊天动地的响声,仿佛正划破在漆黑的胶园……

“那里那里,是我们家的‘遗址’!” 老师忽地提高嗓门,指着橡胶厂对面,野草长得及腰高的空旷地。要不是老师特别说明,恐怕我们察觉不了那些隐蔽着,剩下半载的柱子。学妹忍不住笑问,遗址?那我不是要照下,搞不好做什么马华作家研究时可以用上!
老师触景生情,口中说往事不堪回首,脸上却衍生依恋、惆怅之情。“这次我爸妈要搬去的房子,比现在住的离这里远多了,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了……”她把声音压得很低、很低,眼神也逐渐失去了焦点。

“老师,妳要不要拍照?”学妹取出了相机,把老师从思绪中拉了回来。老师点了点头,然后在她老家的‘遗址’前摆了个姿势。我刚好想起老师父亲在烘橡胶片的烟房里,烧出的潘记烧鸭——

…风干的鸭子就挂在油桶烘炉上烧,直到鸭皮的脂肪熬成油,一滴滴掉在烘炉底下的碗中,香气四溢......

我咽了咽口水,问老师说,妳爸烤鸭的烟房和窟洞哩?那里比较特别,我们去那里拍嘛!——对于我们这些要吃烤鸭便到烤鸭店买,要上路途就有车子载的人,感兴趣的自然是这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。而听见烧鸭,烧鸭的香味仿佛就穿越了时空,飘了回来。老师指向前方说烟房在那里,等下我们才过去。她摆好的姿势,和面上的笑容,停格在学妹按下快门的刹那。淅沥沥的雨声,也不知在何时静止了。



《星洲日报·星云版》2010-10-27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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