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才夢


她说她害怕考不到全科特优的主要原因是:她不想考不到好成绩,升上中学被编排进差班,将来成绩不够优秀,进不了大学门槛,念不了硕士博士,买不了大房子给母亲住,不能带母亲去旅行。

我听她这么说我感到诧异,她怎么想得那么遥远呢;她怎么把一个可能发生的小失败构图成连串必然的挫折呢;她怎么锁定那么一个成功的绝对方程式呢。我蹙起眉头,告诉她舅舅念小学时,国语科考不及格也,现在可不是完成了博士班么,她摇摇头,不信。我又告诉她阿姨念小学时,鉴定考试只考三科特优哦,升上中学后恶补,后来还是把遗失特优的科目给补上了特优。她侧过脸来端倪着我,找不出撒谎的破绽,却依然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。我再告诉她,我并非博士班毕业哦,但我还是年年去旅行。她低着头,神色颓然。

她高挑。腿长,细腰,安静,整齐。她单眼皮。嘴唇有淡淡的媚,说话尽显出天真,愉快,清雅。我喜欢她的笑容,绽开在古铜色的脸上,像黄土地里一朵耐看的花儿。但此刻,她眉宇间透出一团忧愁,像一朵乌云陡然飘来,滞留不去似的,使人眼前沉了下来。她这种过度的忧虑,实在令人担忧、费解。

“其实,考到或考不到7A并不是重点,重点是你是不是尽了力。”我尝试游说她。她沮丧地握住自己的脸,道:“可是我有时候会偷懒。”她始终认为,如果考不到全科特优,她是无法原谅自己的。我仿佛看见一幕可能性的悲剧:一个除了考取秀才别无生存目标的孩子,落地了,泪珠成串地滚下,投身进湖里自溺去。我想告诉她,成绩不是决定一个人成功的唯一条件,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,除了卖力争取成功,我们也得学习并预备如何面对失败。即便是成功,定义也因人而异啊,世上没有一板一眼的必然之路。但我沉默了。她,不过十二岁。

她念的是精英学校里的优秀班。她很努力。我听说她的语文课目训练是这样的:一天得听写三次哦,先是自己给自己听写,再来是同学给,接着是老师给。每一题错误的代价,是挨一条鞭。虽然小六时,我也曾面对听写考错一题,被鞭打一下的严格训练,但相对之下还是远远不及她口述的各种训练让人惊心动魄。

她终于考获了渴望已久的全科特优成绩。成绩揭晓那天,母亲伴着她到学校领成绩,由于兴奋过度,母亲把手提袋遗留在学校。后来重返学校寻找,幸好手提袋还在,里面的物件也都完好保存。回到家时,两个弟弟拿着她的成绩单看了又看,很为比别人优秀的姐姐感到高兴。我呢,固然也为她卓越的成绩感到快乐,但同样的,我不得不为她祈祷,未来的哪一个小失败,千万别成为她的一场灾难啊。

我们的学校或家庭教育里,是不是该多包涵些什么呢?



《星洲日报·星云版》2013-03-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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