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姑娘到家啦

在外生活,没有父亲守门的夜归,是自由,抑凄清?


咕咕——咕咕——”
咕咕鸟跳出它那深褐色的小阁楼,朝着厅内鸣叫了十二声。
午夜十二点,她脱下那双米黄色凉拖鞋,光着脚丫轻悄悄踩入家门。米黄色凉拖鞋是她前一晚收到的生日礼物。三十二,套一句长辈们说的话,这把年纪呀,要是好命的话,早当上几个孩子的妈了;而她,填写个人资料栏时,依然在单身旁格子里打小勾勾。
她乘坐女友的名贵车子回到家,车夫不会打回鼠形,坐骑没有变成南瓜。她身穿一件辣椒红小背心,衬一件及膝长浅灰色外套,及深灰色短牛仔裤。
灰姑娘准时到家也!”她望了咕咕钟一眼,自言自语道。
其实,她并非灰姑娘,出席的也不是王子举行的舞会,魔法不会在十二点自动解除,她大可不必赶在十二点前匆匆赶回家。女友不明所以,听她说明原由,不外乎不愿意让父亲担心,便道:“佳节该有赦免权不是吗?一年就只那么一次。”
另个女友也发话了:“别管他们嘛!我爸妈不也一样,老担心我。我才不理会呢,常常很晚回家,久而久之他们就不再理我啦。”
她乖顺得不得了?
非也非也。
她也曾经为自己夜归时,父亲的守门感到不耐烦:我都几岁了,还需要担心成这样子吗?你们先睡吧,我自己带钥匙。我也想在白天约朋友见面呀,可是他们只有晚间才有空……
最后她发现,夜归时父亲的守门,里头有个说不上来的东西。
印象最深刻莫过于那次,她与越洋工作、返乡度假的友人坐在桥头上,海浪拍打着桥柱,发出规律好听啪嗒啪嗒的声音,墨绿色的夜空绽放着幽幽浅浅的月光,风吹来的时候凉爽爽,是晚间一派岁月静好的气氛,她与友人闲散聊天,一不留神跟夜景的约会时间长了,夜色已翻转入凌晨三点钟。
回到家时,邻家的灯火早已灭去,声音也都在酣睡中,只剩下父亲的卧房风动的窗帘。哦,不是风,那卧室传来了细碎的声音,只见一只手掀开了窗帘,一个头伸出来向窗外稍停,然后又匆匆没入帘后。这发动了她不安的情绪,手中之匙几乎跌落。按照父亲的生理时钟,每晚十点要是没把自己送抵梦乡,他一定累得睡眼惺忪,每一个细胞都在喊困。凌晨三点,那已是平时父亲的睡眠进入最核心的时候了。她立在那里,不声不响,感受到一种“爱”与“关怀”的逼迫,瞬间刹那,她一半的心不知落在了哪儿。
她内疚:都叫你先睡了,怎么就是不肯听?她气愤:我一向来都尽可能赶在十二点前回到家,这次是特例嘛,怎么就不能理解?最后,她的心如此明白,那当下最切肤的问题,其实是她心底的疼。
我也想睡呀。真的,不好说。你们在外地生活我管不了,可你们回到家乡,到了夜晚只要没回来,我睡意再浓,闭住眼睛睡眠就是不肯莅临呀。”
隔日,父亲哈欠连连,精神不太对劲地为自己前一夜的守候做注解时,她相信她悟到的“明白”,虽然不等同于全然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是怎么操作的,但那肯定意味着父亲对她无尽的关怀、挂虑及爱。
沿着此事默默回想,她心头有一股温柔的暖意涌上来。
爸,灰姑娘到家啦!


《星洲日报·星云版》2013-11-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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