魂断宿舍

半夜睡不着觉，头脑异常清晰活跃，我听见它跟自己对话，讨论着傍晚用膳时，伴侣告诉我的消息：南大又有学生跳楼了！

跳楼？在哪里？什么系的？为什么？

伴侣无非是偶然说说罢了，没料到我听了，问题这么多。他不愿意告诉我确切地点，只说案发现场不在我们附近，自杀者是工科生，而自杀的原因，警方还在调查中。唔，多半跟学业有关吧！不然怎么这么巧，成绩刚揭晓几天，一放假，就有学生跳楼了。

我就像潘多拉，得了个神秘盒子，禁不住好奇心诱惑，想偷觑内里的景象。

观赏了九点档连戏剧，和伴侣散步去附近超市时，小径无人，林木森森，树叶沙沙落下，蟋蟀在草丛里鸣叫。假期的晚间，校园分外僻静。树梢披上诡异的月色，蜘蛛兰大把大把地香开来，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。当我们甫过学生宿舍区时，忽听到自叹自艾的鼻息，预见些什么，我刹那心寒，拉紧伴侣的手正色道：“难道是这一区？”回魂来了，真的来了。

伴侣看我害怕的样子，不揭晓答案。我推究起来，更感到不安，只闻其声，不见其人，莫非案发现场确是我们单位对面的宿舍区？

其实，自杀呢，不过是一个人选择对人间的告别方式。我不认识自杀者，没冒犯他，没观察到他受的苦，思索怎样帮他解决，不知者无罪，担心什么！

大学生自寻短见，如果这一猜，八九不离十：心中有苦，苦在学业吞没了他，毕不了业，出路断了该怎么办；苦在恋人心中住了别人，不再在乎他为她（或她为他）做过的那些些；苦在……

伴侣已经睡着了，魂断宿舍的情节寤寐缠着我。我爬下床，如往习惯在夜中书写：

学问能助人防卸痛苦，也能助人逃避现实，可究竟能防卸多大痛苦，能逃多远呢？

文学院有个研究生很乐观。她患上复杂性疾病，医生推测她本该在小学期间就命终寿尽，可她二十几岁了，天堂和地狱对她都没有接待或拒绝。新的一年刚开始，踏入三月份，她已进入重症加护病房（ICU）多达五次！夺人神志的治疗销蚀不了她，她坦然面对，除了体型孱弱，她走在路上无形无迹，没有人会为她疼惜叹曰：老天你何其忍心，何其忍心啊！

她的病需要移植骨髓，可亲生弟弟对抽血检验、进行骨髓配对一事再三拖延，借口就一句话：怕痛。他理直气壮，姐姐的生命不值得他受苦。而姐姐却撑起来，勇敢对命运的安排抗战到底。她报读了研究所，是给自己寻找成就感，抑活着的动力？是表示对自己的生命，她有能力赋予价值吧！

她不能够正常上课，多次因病缺席，考试一度在医院进行。她住在医院，除了接受治疗，就努力追上课程。学期还没结束，她到美国进行治疗（她是特诊病例，医疗费全免，还有医生随行去学习）……

命运用咆哮的巨浪想吞没她，她却一再冒上来。她要享受人间的风景，那样受苦也值得。当初预言她死亡的那位医生，真想不到吧，她考取了硕士学位！她求生的意志特别坚强，她如此可敬。

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默默地移居到另一个世界，学问把她的目光带往了高远的方向。而翻身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个学生，我只能问：世事沧桑几度，逼你跳楼了？

2015-08-22《中国报》诸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