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的游乐园

稍远有一个池塘、一片草坪和一口井——


就学之前有一段孩提时光,我把家里的菜地当游乐园。我家的菜地在屋前,也种一些果树,稍远有一个池塘、一片草坪和一口井,再远就是篱笆了。

早晨,篱笆爬满长豆和四角豆,在太阳的照耀下,垂挂的影子一夜间苏醒。菜地收拾得齐整整的,菜心、苋菜和番薯叶在父母亲稀释了的尿液滋润下,跟晴好的日子里天空那朵朵白云一样肥美。

白天父亲忙干活,母亲家务做不完;哥清早上学,放学温书;妹是个奶孩,咿咿唔唔只会笑和哭、喝奶和拉屎。我这个小闲人,成天没事做,下意识就往菜地走,在那里或驻足,或徘徊,好像要寻些什么。

在我的小小天地里,有一棵矮小的杨桃树,枝叶茂盛。杨桃树下横卧着一个废置的木梯,风淋过、水浇过,横木上长了几棵小型菌类,就像几把小菌伞。我喜欢钻入杨桃树下,坐在梯子的横木上。许多花被撞着,从头顶坠落下来,像水红色的雪花轻飘飘。我感觉有精灵在菌伞下跳舞呢!

我用泥土砌泥饼干、泥蛋糕,再以花朵点缀,请精灵吃。我伸手从泥土里翻出肥蚯蚓,再靠手感把泥土捏成碗,堆几枚枯叶,加几株野草,熬蚯蚓汤。有时红蚂蚁爬上去刺探,有时花猫踱过来,看看我又看看蚯蚓。熬完蚯蚓汤,蚯蚓已气虚,有气没力钻入泥土里。

我也常在土中掘出一条条红色的马陆。马陆很害臊,一见我身子就缩成一个圈,假装睡觉。我由得它假寐,等它一节节身子伸直来再次走动,食指轻轻一碰,它又蜷起身来,我很高兴跟它玩。

梯子的横木不只可以当坐垫,也好像一个画框。我坐在木梯上,欣赏框里一格格风景画。有一方缠着蜘蛛网,有一方蝴蝶飞来,敛翼停栖。木梯是大火车,马陆是小火车,我把小火车抬上大火车,骑上它急速奔驰:火车火车嘟嘟嘟,请问你要去哪里?坐火车,我兴奋异常。我把火车停泊在我家。

抬起头,我看街头过往的行人。我家前面一条街,一眼望得到尽头。高矮齐平的店铺有汽车冷气店、电器店、福音堂和布庄。它们排着队,一路立到街尾。店铺对面有几棵雨树,腰粗我抱不住。白天雨树的叶子醒过来,夜晚它跟我们一样合眼睡得熟。

我是个满心腔幻想与梦想的女孩,渴望乘着火车,开向外面的世界。尽管活动范围局限在小小的菜地,我并没有不快乐。我朝迎晨曦,晚送夕阳,思绪可以飞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我也在草坪上翻跟斗,一个接一个,弄到一身痒痒的,沾染绿色的甜味。

大概是上学以后吧,我不再到菜地里活动,也就告别了我童年的游乐园。我家的菜地就只是菜地,果树也只是果树,草坪更只是草坪了。它们恢复了原来的身份,几许冷清,几许寂寞。

许多年后,外甥砌的泥蛋糕。


一直到许多年后,我在异地生活,偶然抬起头,望向窗外,风吹枝丫晃动,雨落树叶纷飞,我的思绪,悠悠然飘回了久远的童年。那时候的我啊,是那么那么的欢乐与知足。今日的我何尝不如此?只是呢,我有多久没抓一把泥土、捏一份情怀了?


2017-01-02《中国报》诸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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