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牙

他咬在嘴里,轻轻松松啃两下,嘎嘣、嘎嘣,通通粉碎——


伴侣有一副铁牙。小时候,有一天,他一蹦跳出门槛,蹲在屋前泥地上玩耍。隔壁人家大他几岁的小孩,也过来玩。邻家小孩高大而胖,几句话不欢,站起来,推他一把,卷起袖子,把头昂得高高的,要跟他打架。伴侣个子小,不跟人家厮打,只扯出牙齿,朝人家腿上咬了一口,咬到流血了。邻家小孩抽抽搭搭,一手扯鼻涕,一手擦眼泪,哭着回家去。

不多时,小孩的母亲心痛他,面绷得紧紧的,冷脸可以刮下一层霜。她牵着小孩,喘呼呼地找上门,算账来了。她也白,也胖,梳着鸡窝头,用好像水肿似的手,指着伴侣,破口大骂,“你竟敢咬我儿子,还咬到流血!”她接着骂了许多恶毒的话。

伴侣的母亲,听着她的谩骂,静定地只回了一句:“你怎么可以投诉,是你儿子先动手打人的。”她说的是事实,她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清除野草,装进竹箩,全看在眼里,并不盲瞎,都晓得了。邻家大婶气得脸白白的,身体摇晃了一下,走了。此后两家再也没有交涉。

 伴侣个子小,不跟人家厮打,只扯出牙齿,朝人家腿上咬一口!

时过近三十年,直到我跟伴侣婚后不久,有一天,家婆向我提起此事,说当年被伴侣咬破皮的那个男孩,其父有出席我们的婚宴哦,——挺着大肚腩,烟抽个不停的那个老伯就是了。渺小的仇恨压在心上三十年,也太久了吧。两家到底轻轻放手,冰释前嫌,是件好事。原来伴侣的牙齿,从小就很锐利。对此我倒觉着有趣,咧嘴笑了大半天。

小两口相处在一起,他的铁牙,我早领教过了。别说吃炸鸡时,伴侣把鸡的软骨全吃下去,就连没剔骨的骨头,有时候并不酥,干又硬,令人惊奇的,他咬在嘴里,轻轻松松啃两下,嘎嘣、嘎嘣,也通通粉碎。

一直以来,我对自己吃鸡肉的本领,很沾沾自喜。自小,在克俭的母亲训练下,我剔骨头很见功力,能“肉”尽其用,半点不浪费。没想到遇上伴侣,才真是高手哩!初次见他用餐后,碟子里吃个精光,只骨不剩,我的眼珠子差点滚出来。

有时候,两人磨磨蹭蹭、嬉闹玩笑,兴之所至,我挽起他的手臂,闻一闻、吻一吻,一口咬下去,脸颊遂染上一缕彩霞的颜色,一种异样的感觉,凭空涌现。一次,伴侣捕捉住我,一时忘了自己的铁牙功,回我一吻,怜我一咬,爱字从唇边落下,我却尖叫起来,疼得妈妈、爸爸分不清,也快认不得自己了。伴侣一惊,把我拉过来,抱在怀里,对斜着白眼看他的我,很不好意思的,又抚摸头发,又揉搓那红起来的齿痕,连连道歉,似乎憎恨自己牙太利。

“你怎么可以投诉,是你自己先动口咬人的。”当然,他没有这么回我,而我也并非认真怪罪他。只是那以后,玩归玩,嬉归嬉,再欢喜,谁也不敢胡乱呲牙咧嘴了。


《星洲日报·星云版》2017-05-03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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